米脂县剧团那些事

    香儿是县剧团最漂亮的旦角，谁要是轮到和她搭戏，总是美滋滋的，尤其是几个年轻后生。

    有舞回来拍戏的时候，香儿就怯怯地躲闪着。舞是有名的老艺人、大导演，她的演技名扬三秦大地，海报一旦贴出，由舞主演“吕布戏貂蝉”全县城就会为之轰动，一票难求。

    舞演吕布，貂蝉自然要香儿来演，也只有香儿能配得上。舞说：香儿就是香儿，天生的，仅就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味儿，就足以让人入戏。

    遇到熟悉的人，香儿总是莞尔一笑轻轻地走过。那人便痴痴地望着香儿的背影发呆，但又不敢多看，一是怕魂儿被牵了去，二是怕人家看见了笑话，心里撩得痒痒的麻烦，就跑到无定河边，往河里扔石头打水漂，拉着哥们的手说，香儿看见他冲他笑来着。

    貂蝉的传说一直让这个地方的女子多了一些神秘，香儿在团里是台柱子，又是貂蝉的扮演者，许多人想接近她，却又不敢接近。香儿走在县城青石板的路面上，啪啪地踩着节奏，生生的好听。夏天，一袭淡粉红色的长裙，款款的显得如风如影；冬天里，香儿不穿肥大的棉裤，而是料子裤抖抖地穿在修长的腿上，上身花棉袄合体地包裹着热热的身子，红色的大围巾和白口罩把脑袋严实地包裹着，仅露出黑黑的眉毛和眼睛。香儿的生活被放大了，整个县城温柔而贪婪地注视着她，有权势者托了媒人，香儿总是不答应，人们便猜测着香儿的心事，只要见到香儿和哪个后生走动了，人们就神神秘秘说三道四地议论开来……

    当香儿出现在歌舞厅，有人就打赌壮着胆子上前拉香儿跳舞，还未等香儿作出反应，此人不是被砸了后脑勺，就是衣背被利器划破，更有甚者，一哄而上拳脚相加。从此，再没有男子敢胡乱骚情……

    几十年以后，我回到故乡和剧团里的几位老朋友聚在一起，聊起当年客居县剧团的那些事，思接以往，竟也勾起些许昔日的杂陈五味来。

    相娃由于变音失去了入剧团之前的好嗓子，只好演个配角跑跑龙套，舞台上的失意反而使相娃变得更加勤快务实，闲的时候就经常给我张罗模特，或者他自己坐着让我画，我俩便成了好朋友。

    科生和相娃的房间紧邻，互相走动也多。科生个头不高，但聪明机警，科生拉得一手不错的二胡，板鼓及各种响器均能敲打。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人们的娱乐方式还比较单一，县剧团排演的古装戏蔚然成为风尚，下乡演出越来越多。紧张的演出和大锅饭让大家疲累乏味。一次，科生不知从哪里搞到一大块羊肉，怕惊动别人，悄悄借厨房做了盛入一黑色的瓷罐，回宿舍时正巧撞上我和相娃在吃午饭，科生小心地给我俩每人一小勺，再要则不给。自己也舍不得多吃，因为是夏天，那时都还没有冰箱，所以，放了重盐，将盖子封上，每次饭时，仅取少许拌饭而食。约一周之后，科生突然将我和相娃叫了去，打开瓷罐，甚是大方地说：来来来，你俩多吃些。我俩感到蹊跷，走近一闻，才恍然大悟，原来肉已有了臭味，相娃直喊：“肉臭了，你才让我们吃，太不厚道了哦！”科生笑得满屋子跳，这时，有人敲门，香儿站在门口，我们仨怔怔地看着香儿。

    剧团的演职员工，有些是十一二岁的娃娃便被招收进团学艺，他们是在老艺人传帮带的严厉教育下成才的，因而，团里就有着尊师重能的氛围，通常导演、主角儿、打板的，都是属于大咖级人物，有时候，团长也要让他们几分。随着改革开放，许多业余剧团相继诞生，农村演出市场出现竞争，县剧团只好放下架子频繁下乡，所不同的是，专业水平占优势，条件好的地方还是选择县剧团演出。

    经常搭台唱戏，三天转一台，见天跑路程，吃大灶，睡冷窑，农村辗转大半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剧团再无新戏，重复着旧的剧目，让名角早已心灰意冷，大咖们纷纷寻找出路，有的称病，有的调走，县剧团从此逐步陷入落寞成寂的境地……

    后来，听说香儿婚后在桥头开了一家五金杂货门市部，因为是过往的桥头，人来人往的热闹，他们说遇集市的时候经常能听到香儿大着嗓门和顾客说笑。

    这个县城的发展同样令人目不暇接，人们把楼房盖到无定河的河滩里，把工厂也建在河道边，把过去的体育场变成了高楼大厦，新的滨河公园里跳着广场舞，偌大的巨石上刻着“貂蝉故里”。铁路、大桥、高速公路等四通八达，既改变着这里的环境，也改变着人们的观念，北门洞张望着盘龙山的风景，琅琅的读书声和络绎不绝旅游的人们仅一墙之隔，只有东街和北坡仍然保留着旧时风貌，青石板的路面上不时有着杂乱的踢踏声掠过，剧团位于桥对面灰白色的楼院不知被挪作何用？这时远处七里庙庙会夜戏开场的锣鼓点却一阵紧似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