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手地位沉浮之谜

    历史上，唢呐艺人的地位其实是很高的。

    明朝以前，唢呐艺人最先是在军队里面供职的，为部队的操练、出征、庆祝等使用的。后来，唢呐由军队转入官府，供上层社会人员欣赏娱乐，唢呐艺人的社会地位自然很高，用今天民间的话来说是很吃香的。至少这种艺术是一般老百姓够不着、看不上的。唢呐艺人在那时老百姓的眼里，属于仰望的一族，其地位因官方而荣。那时，他们的社会地位走入了鼎盛时期。

    但是，唢呐艺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明朝以后，官府将唢呐艺人一下推出了官府、完全推向了社会，不养活这些唢呐艺人了。唢呐艺人脱离官府后，先在自己本族里献艺，但是这样生计很快就成了问题，不得不走出宗族生活圈子，到外面的天地里靠自己的技艺存活。这种现状一直维持到新中国成立时。在这么漫长的时间段里，唢呐艺人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完全进入社会下九流的行列。这实在令人没有想到。

    那么是什么深层原因造成了他们地位的天地之差的变化呢？

    古代文为贵、艺为贱，是一个先导原因。在传统文化观里，内敛、庄重、含蓄、矜持是文化内核的品质，也是君子的品质，唢呐属于戏子伶人一类，属于夸张表演逗趣助兴之类，和这些传统文化品质是对立的一面，在落后的封建文化观念里，就容不得这些人，所以专门将这些人另立户，称为乐户。规定他们的子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本族里面在唢呐手去世后不让进祖坟，其实这与当时的政府行为有关系，官方不养了，把他们完全推向民间。官方的这种消极态度极大影响了民间，在封建社会，官方的态度上层的态度影响着整个社会的认识。这些艺人要靠艺寻饭吃，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可以说，官方将他们脱离官府是其地位下降的直接原因。而在封建宗法社会里，宗族将这些唢呐艺人的心理上的放逐、行为上的不自觉疏离是地位下降的宗族原因。在宗族家长看来，为宗族服务，不出去表演献艺收钱才是正道。显然，这种宗族原因与官方疏离的影响、与传统封建文化的影响有非常直接的关系。

    唢呐吹奏环境是一个重要原因。由于唢呐乐器的响动大，窑洞内是不行的，只能室外进行，数九寒天、盛夏酷暑全是如此。他们所处的环境低劣。在院落办事吹奏是他们的常态，更有的甚至在大门外吹奏，连院落都不让进。这显然与事主家的封建思想观念有关系。唢呐艺人出门办喜事的同时也自然办白事，白事在民间总带那么一点冷的意味，人们需要唢呐喜欢唢呐但又在心理上冷疏唢呐艺人，这是如此矛盾啊！这种民间文化矛盾的心理实在是人间的一道奇观啊！另外，唢呐手还要上路吹，这种劳动强度也确实不是好工种，不是好活计。有时，一走就是百十里，在旧时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从唢呐手出身讲，后来基本成了穷人家的职业，穷人家为了有口饭吃，把自己的孩子送的学吹唢呐去了，一个穷字成了别人歧视的甩不掉的原因。

    此外，还与过去的老艺人不讲究死皮袄烂毡毯吃不够要不够不自重把唢呐当成乞讨棍子有关，也与困难时期一些乞丐拿个唢呐上门乞讨对整体唢呐行业的负面影响有关。另外，文革时期对民间唢呐艺人封堵式的管理也是一种不可回避的影响。

    所有这些因素叠加在一块儿，综合交织在一块儿，就造成了唢呐艺人地位低的局面。这种观念的余毒甚至一直影响到改革开放实行很久的时候，甚至在今天一些人的潜意识中还有存留。

    随着社会的发展、思想的进步、观念的变革，今天的唢呐艺人的社会地位可不是旧模样。他们乘着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东风，奏响在国家级、国际级大型活动的场合里，奏响在体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影视作品里。他们技艺得到赞誉，经济收入就能增加，社会地位自然有所提高。他们活出了一个亮堂堂的自己。他们地位的脱胎换骨的改变固然有他们自己的努力，但是他们确实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好社会。

    唢呐艺人社会地位的转变其实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和魅力，以陕北唢呐的独特魅力讲，用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前所长张振涛的话说，陕北音乐的三大品种秧歌、信天游、唢呐里面蕴藏着一种中国精神、中国性格、中国气质。所以，国家音乐每到一个重大历史时期、历史关头，都自觉不自觉需要从陕北音乐中汲取力量、汲取营养。这就是陕北音乐风靡世界的内在动因，这更是陕北唢呐内在的独特的魅力所在。由于陕北唢呐艺人能将陕北唢呐的这种揭天而起、热血冲腾、健朗豪迈、活泼阳刚的风格、精神持续不断地输送出来。他们在输送这种精神的同时也在向社会输送着一种陕北唢呐艺人群体的正能量的形象。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自己挽回了地位，为自己赢得了声誉。在民族文化式微的现代，唢呐在陕北民间仍然享有市场。

    考察透视唢呐艺人地位之沉浮变换，表面看是对陕北唢呐艺人的生存境遇的一种关注考察，其实，更深层次的是对陕北音乐器乐品种唢呐发展走向的考察。在这种考察中，我们不能不深深赞叹：这种来自西域的乐器，经过陕北大地，尤其是陕北腹地数百年来的地域精神、地域性格、地域思想、地域心理、地域美学的注入，这一大众喜欢的乐器、喜欢的音乐的独特魅力逐渐形成了。是党和政府的重视、是几代音乐工作者的共同努力、是众多唢呐艺人的努力、是社会的进步发展成全了今天唢呐艺人的地位。

    陕北唢呐艺人曾经地位低下，那是时代的不幸、社会的不幸、个人的不幸。这种不幸于个人于家族是灾难，但是对美好音乐的形成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艺人不幸音乐幸，艺人不幸唢呐幸。今天，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向他们致敬，因为我们在树立和发扬中国精神，展示中国性格、中国气派，做出中国作为时，我们需要这种属于陕北大地的唢呐音乐，需要这些经年累月受苦受累，甚至曾经受歧视受俯视的陕北唢呐艺人的独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