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汁如脂

来源:榆林日报 作者:曹洁 时间:2013-05-07 08:37

    米汁如脂。三月,和着春天最后的笙歌,去米脂行吟,行吟米脂。
    米脂,每读出这个名字,口齿含香,不似胭脂香醉人的浓郁,只淡淡的清香,如米,如米汁,也如草木,草木之上,有清水的味道,不满溢,却满盈。
    米脂在南。米脂的春天比榆林暖了几分,这份春阳的暖,弥漫在绵长的无定河畔,燃烧在一块块厚实的青石板上,也储藏在一孔孔老旧的窑洞里,让人心生亲切。这座独特的陕北窑洞古城,装满了熟悉而温暖的传说与典故,而每一个传说与典故仿佛都与自己相关,都曾经是隔世的前尘往事,就等某个暖意融融的黄昏,你在夕阳的柔光里悄然走近,只一脚,就踩踏到一处玄机,一扇紧闭在岁月深处的大门,豁然洞开。
    老城北门。

    一座古老的城门,默然耸立在眼前,我仰望着它,犹如仰望着一座山,一座黄土大山。这山里,有青色的石、苍灰的砖、土黄的木,三色共生,生长成山的脊梁、风骨、血肉,如天、地、人三才,天地共荣,人为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管风吹,不畏霜侵,只任时光的剑,雕刻沧桑,开成烈烈的花。
    据说米脂老城原有南、北、东三道城门,未见有西门,其间种种传说,神乎其神。其实,老城西边有无定河这道天然护城河,西门不设自在,难以逾越。现今,三道城门,只留北门,孤独而孤绝。入北门,漫步在老城大大小小的街巷,踩踏在一块块厚实的青石板上,若弹响了一架古色古香的老木琴,一处老宅、一座门楼、一面影壁、一只兽头、一个门当、一块古砖,恰若摆放在古琴上的码子,看似无序,实则成曲,无需弹奏,已然澎湃成乐。这乐,是古乐,是礼乐,是人文之乐,以铮铮之音,将一座极具文化底蕴的老城,弹得风生水起。
    老城不大,仿佛只一眼,即可望透南北东西。但即便咫尺之遥,你也无法将通向过往的步子走得太快,无法一瞬间就跳跃到老城的那一头,只能以虔诚的脚步,踏着一块块青石,沿着深远岁月的纹路,细数老城的生命历程,如同呵护你掌心的生命纹路一样,哪怕数得心疼,也是幸福。当然,这种幸福,居住在老城里的人们最能切身感受,他们在各自的院子里生息、生存、生活,每一块砖、每一滴水、每一种声音,每一个希望、每一次幸福、每一场失落,都种满院子的角角落落。这些看不见的记忆,树一样生长,庞大的根系蔓延着,常春藤一般,爬满高高低低的院墙,葱茏着一天又一天的朝阳夕暮,温暖着一个又一个来来往往的生命,安享着一世又一世的人间清欢。
    黄昏渐浓,古街愈古,一律的苍青色,在夜色里绵延,泛着沉稳厚重的底色,远处一幢两层四角楼,一角挂一只红灯笼,在苍青的天幕下燃放如花,这盏灯,以古老的红,点燃了老城清秀的眉目,将她妩媚成风姿卓越的米脂婆姨。是啊,这老城,不就是一个典雅而俏丽的米脂婆姨吗?入米脂老城第一晚,我的梦就栖息在这条老街上,她轻灵地飘逸着,跳跃过一块又一块青石板,随意入一孔老窑洞,躺在热热的土炕上,与米脂一起睡去,无需梦貂蝉,只姑且做一回幸福的米脂婆姨。
    梦醒时分,朝阳绚烂,出老城,近盘龙山,登李自成行宫。盘龙山原名马鞍山,以形似马鞍而名,行宫高居险地,依山而建,布局整饬,排列有序。顺着台阶缓步而上,依次走过乐楼、梅花亭、捧圣楼、二天门,以及凌空而起的玉皇阁,行道蜿蜒,直上山巅。山顶建有巍峨富丽的启祥殿和兆庆宫,雄奇挺拔,气势壮观。登高俯视,整体建筑果真如巨龙盘卧,起伏层叠。
    无法得知闯王的最终结局,但这条龙,该是当醒则醒、当睡则睡,当天地混沌、生灵涂炭,他一跃而起,腾空而飞,掀翻了一个腐朽帝王的宫阙;当使命完成,重任卸肩,他无需再张扬跋扈,只回归故里,盘踞成龙,沉睡成山。也许,唯有如此,一场深深的史憾才得以解脱,轻轻松松地落脚米脂,化神为土,在米的浓香里睡去。坐在乐楼,耳际风声猎猎,若一场戏正欲上演,或已达高潮,或已然落幕,每一场大戏,每一个角色,每一种唱腔,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当观者兴尽而归,戏份散去,独留数十口巨大的瓷缸,沉睡在幽深的地下,应和着日月轮回,等着下一场大戏的开场,被喧天的锣鼓,亮亮地唤醒。
    当然,被震耳的锣鼓声唤醒的,不只是这些深埋地下的瓷缸,还有汉画像石上镌刻的人、车、鸟、兽、草、木,它们从米脂的黄土里钻出来,站在今世的阳光下,一点也不怕光,一点也不害羞。卷草漫云的大背景下,车马在出巡,殿宇楼阁在沸腾,人们在饮宴舞蹈,街头民间武艺杂耍样样有趣,野间耕田狩猎事事顺心。1952年以来,陕北的绥德、米脂、榆林等地,出土汉代画像石五百余块,刻有“牛耕图”“谷物图”“放牧图”“拾粪图”以及“杂技图”“击剑图”等,生动逼真,惟妙惟肖,真实反映当时先进生产工具、生产技术以及意识形态和文化生活状态,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看着这样的场景,你会不自觉钦羡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情状,没有高科技,没有毒蔬菜,没有人造蛋,没有地沟油,一切所谓现代文明带来的芜杂,都没有滋生。
    静立汉画像石前,木车辘辘,马儿嘶鸣,欢宴盛大,舞袖起风,与民同乐,牛羊自在,一派安宁祥和。原来,人们想要的,只是这样顺心顺意的安宁祥和。
    李自成,只是其中的一个。
    走进启祥殿,一场波澜壮阔的战斗场面铺展开来,无需赘述他如何历经磨难、如何奋起反抗、如何骄奢败亡,只明白,当一份原本单纯的心愿被沉沉黑暗压得喘不过气来,必以破竹之势张扬在时代的大舞台上。闯王叱咤风云推翻朱明王朝,是陕北米脂盘龙山乐楼里唱得最好、最亮、最精彩的一出戏。
    闯王的历史剧远远没有结束,米脂婆姨却以别样风姿出现在了陕北的大地上。走出启祥殿,往后即是兆庆宫,这里安居着数十位米脂婆姨,黑白的肖像,黑白的文字,记录着她们素净而繁盛的生命年华。我怀揣着敬畏,贴近这些没有任何修饰的素美,心生景仰。这些女子,无需细梳妆,无需画娥眉,面容恬静,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如光穿透阴暗,与阳光对接,与阳刚之气相融。我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启祥殿宽阔的脊梁为兆庆宫遮挡着猎猎朔风,无论岁月的风霜多么严苛,女人总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被暖在心怀,刚柔相济,方为大美。
    如此,米脂的味儿,越飘越香了。
    从盘龙山退下来,走出岁月深处,走回到一段老街,曾经的护城河里不见一滴水迹,只长满枯草,杂乱而荒芜,春来,尚未发。惦念着水,径直走向无定河。这条深居高原大漠之中的河流,发端于陕西省白于山区,途经毛乌素沙漠南缘,注入黄河,是一条源远流长的大河,也是榆林境内最大的黄河支流,更是陕北高原的生命之河。大河两岸,曾上演过金戈铁马的悲壮历史。独立河畔,天地苍茫,宽阔而诗意的无定河越流越窄了,远望,仿佛只剩一条水线,不见蒹葭苍苍,徒留赤裸裸的干旱地,沙土俱下,泥石共存。好在两岸蓬勃如春的垂柳,在塞上暖阳里翠绿欲滴,装点了干涸的荒芜,润泽了干涸的故园。
    如果老城是一位温婉柔情的米脂婆姨,那么高居盘龙山上的李自成行宫,则是一个雄风凛凛的陕北汉子。无定河滋养了米脂儿女,他们一阴一阳、一柔一刚,朝夕相伴,亘古不移,绵延了米脂古老而荣光的典故,其香如米。
    很巧,紧傍无定河水畔的米脂,恰若一条流淌久远而水量充盈的河,很难寻得其清冽的源头;或者说,这条大河流脉丰沛,实难以清浅的文字之水来描述它的渊源,若随意拉一些考据资料混入,也许会更觉浑浊。所以这样也好,省去繁华杂味,米脂,只留一缕香甜的小米香就够了。
    米脂如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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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印】【顶 部】【关 闭 来源:榆林日报 编辑:杜海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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