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塞上榆林的秋天仿佛遗忘了时光的律令。时已霜降,清涧的高粱依旧挺立如炬,无定河的水稻仍在风中摇荡着金色波涛,就连古塔的杏树也贪恋秋光,迟迟不肯卸下红妆。
农谚道:“闰六月雨不歇,涝了庄稼旱了月。”今年恰逢闰六月,连绵的阴雨柔化了长城沿线四百毫米等降雨量线的棱角,更催生出“红枣二次开花”“穗上粮食发芽”等罕见景致。然而,在这时序的错位中,丰收的欢歌却愈发嘹亮——一场大地与农人共谱的丰饶乐章,正酣畅淋漓地在陕北高原奏响。
夕阳浸染着无定河畔,稻浪成海,每一株稻穗都低垂着丰盈的姿态,绵延成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金色绒毯。风来时,金毯泛起柔波,粼光跃动,将两岸的山川勾勒得蔚为壮观。这金黄是秋的底色,铺展于沟壑梁峁之间,把往昔干涸的黄土记忆,熨帖得温厚而雍容。山坡上,又是另一番气象。一树树山地苹果,像是被秋日私藏了过多的胭脂,红得恣意,红得烂漫。那不是香山红叶将离的凄艳,而是一种健朗的、浑圆的、属于果实本身的红晕,累累垂垂,压弯枝头,勾出温柔的弧。这金黄与绯红,一在河谷,一在山巅,一静一动,一沉一扬,彼此应答,将横山的秋色渲染得如一场慷慨过度的梦。
若说横山是锦绣的织造,清涧便是大地的诗刻。那依山势盘旋而上的高标准宽幅梯田,是人类写给自然的壮美长句。一道道田垄,舒缓而坚定地环绕山体,仿佛巨神以犁为笔,勾勒出大地的韵律。而那挺立的高粱,恰似燃烧的火把,在夕晖中点染成赤金,于黄土高原上默默燃烧,庄重而炽烈。
米脂的沟壑间,则蕴藏着秋的谦逊与深厚。谷子通体金黄,穗头低垂,粒粒饱满。这金黄不似稻田那般夺目,却更显亲和淳厚,宛若母亲手边那团暖光,温润地滋养着岁月。人常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片曾养育出貂蝉的土地,其灵秀之气,或许正源于这漫山遍野、沉淀光阴的小米之魂。
而秋的笔触,最终在榆阳的山间落下最浓烈的一抹。那不是果实的丹色,也非高粱的赤焰,而是杏树饱饮光霜后,迸发出的生命绝唱。一树红叶便是一团霞,一片山林便是一炬火,与松柏之青、杨树之金交相辉映,织成连画家也自惭调色盘贫瘠的恢弘画卷。这红,是秋天的凯旋旗,宣告着这片曾被视为贫瘠的土地上,生命竟可这般绚烂、这般辉煌。
如果说丰收有颜色,那必是这塞上秋景中红与黄的交响。它是一席由稻谷、苹果、高粱、小米与红叶共奉的丰盛宴飨。它不在诗行间,不在镜头里,而在农人眼尾的笑痕中,在谷粒归仓的圆满里,真实地、磅礴地,铺展至天边。
本版照片除署名外均由记者常旭峰、延杨红摄